「猫三专栏」科尔到底什么时候会下课？

2月13日是杜兰特第一次重返金州打球的日子，球馆外面有一些云，看台上没有什么观众，熟悉的面孔不剩太多，史蒂夫·科尔是其中一个，他在赛前宣布：“我们已经是一支截然不同的球队了，揭幕战时我们没有准备好，现在我们已经很清楚自己是一支怎样的球队了。”

揭幕战，勇士在客场输给篮网26分；26场球后，他们主场迎战篮网，输了17分。很难说此时的勇士有没有准备好，也很难说那两位争先恐后要在公开场合体验女装的解说大佬有没有准备好，但怒其不争的球迷看起来已经准备好迎接科尔下课的消息了，就在他成为历史第四位“执教不多于500场就赢下350场”教头的2021年。

这个数据意味着执教生涯前期的胜率将至少超过70%，前三位做到这一点的，分别是帕特·莱利、K.C.琼斯和比利·坎宁安。莱利主教练生涯之初，手头握有贾巴尔和魔术师；K.C.琼斯则短暂执教过海耶斯、昂塞尔德版本的华盛顿子弹，而后投奔红衣主教，接下的是80年代的那支拉里·伯德版本绿凯；坎宁安拿到的牌则是70年代末80年代初J博士的76人。

莱利上任前，在湖人做了3年助教，琼斯接手子弹和绿凯前，也有助教经验。坎宁安当主教练之前却没有任何执教经验。

科尔也是。

2014年曾经有两份主教练的邀约摆在科尔面前，一份来自尼克斯，恩师禅师菲尔·杰克逊站在纽约城下，手持“三角进攻”的大旗，向科尔颔首微笑，另一份则来自联盟长期以来的鱼腩球队，过去20年只进过3次季后赛的勇士。科尔曾经在这两份工作面前犹疑不决，但有人——也许是他自己——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如果你是禅师，你会选择哪支球队？”

拨云见雾。禅师永远会选择更有天赋的球队，而2013-14赛季，尼克斯37胜，勇士51胜，科尔果断选择了后者。在这份果断背后，另有一份价值500万美钞的推手，尼克斯和勇士给科尔开出的年薪都是500万，但禅师只愿意给4年合同，勇士给了5年。

也许还有一些其他原因，科尔当时定居在圣迭戈，他的家人都在加州上学或者工作，他在2010年离开太阳总经理岗位的理由之一也是“亏欠家人太多”，当然，应该会有太阳死忠将其理解为借口。

无论如何，勇士主教练的offer在当时已经具备了“钱多事少离家近”的三大优势，纽约则只剩下一个优势：菲尔·杰克逊，这可是科尔球员时期的导师。

和很多年轻人在选择就业时遇到的问题一样：A单位虽然比B单位钱少一点，但在那里有我爹的一个老朋友当领导，我该选择哪里？

2017年科尔已经带着勇士在三次总决赛中拿到了两座奥布莱恩杯，接下来一年他还要再拿一座，但在此时他已经可以在访谈直播中大谈自己的执教哲学，开门见山的第一条便与2014年的选择有关：“寻找导师，但忠于自我。”

2014年科尔做出最终选择之前，曾经遍访名帅，其中就包括禅师和波波维奇和几个橄榄球界的名帅。和他们沟通得越多，科尔对一件事情感触越深：“所有的交流最终都指向做自己。你可以借鉴别人的长处，但永远不要试图成为下一个谁。”

很显然，在尼克斯，他只能扮演禅师“三角进攻”体系的遗腹子，同样没有执教经验的费舍尔接受了这份工作，不过两个赛季，他在鬼鬼祟祟地使用挡拆之后被禅师扫地出门。

没有任何执教经验就被送上教练席的人并不算少，在科尔之前，同样被视为天生教练的基德就没有取得成功，再往前数，道格·里弗斯同样以解说员的身份成为主教练，实际上，科尔取代的马克·杰克逊，上任之前同样是一个毫无执教经验的解说员。

和他们一样，科尔在解说员岗位上充分展示了自己对比赛的洞察与理解，不同之处在于，科尔球员时期的职业生涯远不如基德、里弗斯和马克，即便在乔丹公牛时代有过些许高光表现和那个历史最高三分命中率加成，他仍只是一个角色球员，他的球员履历并不能给他增加太多光彩，他也从未担任过传统意义上核心控卫，就不用说曾经获得过“场上教练”之类的转岗通行证。公牛在2013年就曾经向科尔抛出橄榄枝，而湖人、尼克斯、勇士则在2014年，科尔大受欢迎的原因可能只能从他自己身上找，老教头乔治·卡尔的赞美比较全面：“非常棒的篮球人，非常好的人，天才的头脑，极强的直觉，拥有冠军血统。”

这些特点也许已经足以解释2003年科尔退役时，TNT就邀请毫无解说经验的他坐到解说席，也可以解释2007年太阳邀请毫无管理经验的他担任总经理，但2014年勇士义无反顾地送上2500万给毫无执教经验的科尔，当然还有一些除了上面那些看起来飘来飘去的形容词之外的理由。

科尔和勇士总裁里克·威尔茨曾经同在太阳管理层共事，更重要的是，他和球队老板儿子科克·拉科布的关系不错，威尔茨是第一个公开出柜的美国体育高管，当然这个事情和科尔加入勇士关系可能不是很大，后面那件事情就有些不一样，据说马克·杰克逊被踢出勇士的原因之一就是他曾面喷前来参观球队训练的科克：“给老子滚蛋。”

换句话说，科尔虽然没有投奔老禅师温暖的羽翼之下，倒也绝非赤条条空降勇士，人脉这种东西，有时候还是自己亲手打造出来的亲密关系更靠谱一点。

顺理成章之下，科尔入主勇士，但他究竟能够把勇士带到什么高度，在当时仍是一个迷，丢了工作的乔治·卡尔赞美之余难免酸溜溜地进行不怀好意的转折：

“我想科尔对82场比赛理解得够透彻了。但不是足够理解就能过好这一生的。”

科尔过得很好，很难再好。接下来的五年中，他和勇士5次闯入总决赛，拿到了3枚总冠军，即便2016年经历了那样的总决赛，但那也不过是对詹姆斯伟大的另一种精准定义：

“伟大的勒布朗·雷蒙·詹姆斯，一个在勇士王朝中拿到一次胜利的男人。”

如果我们要为2014年到2019年的勇士王朝立个碑，那么库里毫无疑问应该是这块石碑上最耀眼的名字，但科尔也应该在其中占据足够醒目的空间。在科尔透露的执教理念中，一支球队成功90%源自文化建设，10%源自执教，“也就是战术体系，篮球中最简单的部分。”

关于“篮球中最简单的部分”，体系方面，勇士的传切套路让他们的比赛成为了一场流动的盛宴，比莫妮卡·贝鲁奇衣柜中最丝滑的黑丝更丝滑，你很容易就能从中获得足够多的高潮体验，在这些年成为勇士球迷是再幸福不过的事情，就我本人看球而言，上一次拥有这样的体验可能还要追溯到两千年初的沙加缅度，和彼时国王不同的是，这支勇士的球迷不必活在传球集锦中聊以自慰，他们能够收获更多和胜利、冠军这些字眼有关的真实体验，那支国王的球迷就像酒桌上失意的中年男人一样说出来的每一句过往都像是在吹牛逼，而这支勇士的球迷则可以侃侃而谈，仿佛此时现下我们便是生活的赢家。

体系之外，执教勇士的第一个赛季，科尔让伊戈达拉成为球队的第六人，科尔在2015年季后赛1比2落后于灰熊时放空托尼·阿伦，科尔在2015年总决赛大比分落后时首发死亡五小。

如果说库里重新定义了篮球，那么科尔才是将这份定义落到纸面的那个人。如果没有2015年科尔的这三个重要决定，如果最终灰熊的黑白双塔加上一个无空间能力的防守锋线碾过勇士，如果布拉特用莫兹戈夫的集中内线轰炸就能做掉勇士，那么巴克利“跳投大队不能赢下总冠军”的诅咒究竟要到何时才能真正被打破，我们对于“空间”的理解和极致追逐何时才能上升到如今这副模样，仍是一个疑问，潮流永远自上而下，唯有赢家能够推动这一切发生。

在更重要的90%部分，科尔为自己的执教风格和这个勇士王朝下了几个定义：

“有趣”-“竞争”-“专注”-“同理心”。

后三样稀疏平常，但第一条实在难得，在最初的时光里，勇士实在是足够有趣。科尔在这方面的师承显而易见，禅师和波波不仅是执教大师，在面对媒体时同样妙语连珠，但球迷不会知道他们在更衣室里如何用幽默打造有趣的氛围。科尔会像一名真正的脱口秀编剧一样想段子，就为了能够“温和地批评一名球员”。

在团结球队方面，库里是站在门面上的那个人，如科尔对库里永不停歇的赞美中最具分量的那句形容：“库里就是小号邓肯，球风无私，非常团队。”当球队领袖能够舍弃一些东西时，其他人就没有理由做出与之相悖的事情。

这种思路看起来符合逻辑，但真正落到实处，并非办公室所有人都心甘情愿因为领导加班而加班，领袖愿意牺牲，不意味着阿猫阿狗同样愿意。科尔在背后做的工作，同样很难被更衣室以外的人察觉。科尔说自己这些年学到执教中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和球员在私下的沟通，他特别举例说到杜兰特，“敏感，感情丰富，他不是个机器。这意味着他会经历起伏波折，有时候会有些小情绪，会有些小问题。如果这些事情不能摆在明面上说的话，球员们是过不去这个坎的。”

“我和所有的球员都有类似的私下对话，不管是一起吃饭，还是发短信打电话……

……除了克莱。”

2016年总决赛被逆转之后，杜兰特的加盟成为了科尔执教生涯的另一个转折点，最低评价基本上就是2014年的重演——科尔坐享其成。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科尔曾经提到小将军约翰逊的一句话：“那些让你笑的东西也会让你哭。”

杰里·韦斯特曾经说过，在NBA想要成功是很难的，作为决策者，只要你的决策有51%是正确的，那就已经很成功了。很显然，科尔在过去这么多年以来，做出的正确决策远不止51%。但任何一支长期成功的教头背后，难免会遭遇这样一种固定句型：

“我奶奶/一条狗……都能赢。”

禅师遭遇过这样的评价，波波维奇也被绑定在邓肯身上，红衣主教也可能是因为拉塞尔，莱利更只是一个摘桃子的，就像科尔在2014年和2016年时做到的那样。

但最重要的事情往往最容易被忽略，你的奶奶或者你的狗或许可以替代这些伟大教练在篮球场上、镜头之下出现，但他们永远无法走进那些不为人知的角落，48分钟之外的世界。

2018年，大卫·韦斯特在勇士两连冠之后得意忘形，一些真相几乎要脱口而出：“你们永远不知道我们遇到了什么问题，你们媒体要是知道我们更衣室发生了什么事是要从凳子上摔下去的！”

这些问题没有被曝光，人们猜测可能是追梦怒喷科尔之类的，然而再过一年，人们都看到了，追梦公式就此诞生。在这件事情的处理上，整支勇士队基本上完全缄默了，他们草草给追梦禁赛处罚了事。直到2020年杜兰特再次谈起这件事，才给我们展示了一些真相：

“从那时起我开始孤立我自己，他们禁赛格林是因为他们不得不得这么做，这样其他人看来不会太难堪。但接着没有人真正去讨论这些，这件事就被遮盖起来了。但这也可能是我们没有赢得总冠军的原因，如果我们想要赢，我们需要将这件事敞开来说，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放在台面上然后说说清楚，就能过去了。然而，这没有发生，因此我就孤立起来，自顾自打球，自己在担忧这件事。我和格林最终坐下来谈过这件事，我跟他表示了我的观点，他告诉我他的感受，但冲突是在全队面前发生的，因此每个人都应该对此表达他们的看法。”

在杜兰特的自述中，没有表达自己看法的那个人里面，或许包括科尔。

换句话说，科尔在真正的特权球员，和自己认定体系中重要球员之间发生矛盾之后，放弃了自己引以为豪的“沟通”，或者“沟通无效”。直到前两天，追梦因为自己的不理智而被罚出场，并导致勇士输球后，科尔才说出了那句迟到了两年的话：“他越界了，我们知道，没有他，我们不会成为现在这支球队，但这不是他越界的理由。”

那些让你笑的东西也会让你哭。

有时候笑与哭之间的转折点就是如此微妙而难以捉摸，在一支15人的团队或者在一个员工上百人的球队之中扮演领导者的角色犹如走钢索，左边是悬崖，右边还是悬崖，工作中最难处理的，总是与人打交道的那些事情。

从2014到2021，对于科尔和与勇士有关的一切而言，这是太过漫长的旅程。勇士拿到了73胜，连续5年进入总决赛，拿到了3个总冠军，一个女人在看台上舔起了舌头，一个路人聊起了脚手架；然后这支勇士一路走，一路失去，他们失去了杜兰特的跟腱和杜兰特本人，他们失去了克莱的29岁，他们失去了一整个2019-20赛季。不过两年而已，科尔的勇士曾拥有的一切在记性不比金鱼好太多的球迷眼中已经变成了一串串数字，在他们眼中，数据永远只是数据，也许可以扮演一场毫无意义的线上对线武器，抑或成为科尔傻X的呈堂供证。但对于亲历者来说，这些数据的意义则会完全不同，恰如科尔在聊起父亲被刺杀的往事时所说的：

“当你回忆往昔，所有的数字背后，都有着属于它们的名字，而这些名字背后，也都有着一张张鲜活的面孔。”